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满唐华彩 第98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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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好了,这小子身世既定,莫再让争子之事扰了上元宴。杨卿,你说是吗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这一幕幕,看得李娘目瞪口呆。
    她不敢相信自己英明神武的父皇分明知道薛灵等人在欺君,竟能放纵了他们,只管谁能哄得他开心便让谁说了算吗?
    自从有了杨玉环,圣人真是太昏庸了!
    再转过头,只见李腾空端坐在那目光只盯着薛白看,她虽只显出一个侧脸,但少女情思,显而易见。
    李娘心里不高兴,更看不惯李腾空那满是欢喜与情意的样子,哪怕明知宴会上不是说话的时机,却还是气恼地推了李腾空一把,将她从沉思中推醒过来。
    “李小仙,你发什么痴?你不能嫁他,你嫁不了他!”
    “为何?”
    李娘反倒被问得愣了愣,恶狠狠地小声道:“因为他们都在欺君,实则他家满门上下,俱是你阿爷杀的!”
    李腾空脑中“嗡”的一下,整个人懵住了。
    她嘴唇张合,想问李娘怎么知道,想说“你骗我”。
    但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她已意识到这事很可能不假……因为阿爷就是那样的人。
    “这般大仇,他必恨你阿爷入骨,所以才接近右相府,你嫁不了他。”李娘还在说。
    情绪涌上来,李腾空低下头去。
    她先是回想起那几次在选婿窗后看薛白的情形,那日阿爷让人去南曲打听他是如何搭上杨钊的,有个名妓说薛白坐怀不乱云云,她忍不住跑出去说了一句。
    “阿爷,这位郎君举止不凡,诗写得也好,是个人才。”
    故事从这里开始,到现在,所有回忆她得一桩桩从脑中抽出去,今夜的相遇、冒险……都得忘掉。
    生在相府,她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受了,泼天的富贵有了,那右相府的罪大恶极就有她一份,得不到,该。
    心里重重念了这个“该”字,李腾空微微仰了仰头,没哭。
    李娘的目光则向李林甫的座位落去,心知此事不好使人传话,一会得想个办法过去说。
    “铮。”
    随着一声琵琶响,乐舞再起。
    宴上众人除了李腾空,所有人都转头向花萼楼外看去。
    竟不知何时,栏杆外搭起了一个台子。
    时到丑正,上元燃灯节才算到了最热闹的时候……许合子要登台了。
    终于,花灯漫天中,一个窈窕女子身披霓裳,绝世独立。
    她开口,一声高亢清脆的歌声,落入耳中分明婉转动听,却能声透九宵,如响鞭临空,霎时竟盖过了一切声响。
    连杨玉环也惊喜不已,径直起身,双手挽着彩带还提着裙摆,小跑过殿堂,到栏杆边近看。
    无人出声议论,台殿清虚,所有人都在听许合子唱歌。
    喉啭一声,响传九陌。
    “楼观空烟里,初年瑞雪过。苑花齐玉树,池水作银河。”
    “七日祥图启,千春御赏多。轻飞传彩胜,天上奉薰歌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一曲歌罢,殿中安静许久,诸人方才高声喝彩。
    同时,远处也传来了欢呼。
    许合子歌声透亮,竟是宫城内外,数千上万众也能听到,真正是与民同乐。
    李隆基捧着酒杯随杨玉环站到栏杆前,爽朗笑着与诸人谈论了片刻,忽道:“永新歌喉依旧,如何唱的是旧曲?”
    说着,他回身一指薛白,道:“太真既说了你有诗才,今宵由你先赋一首。”
    “回圣人,大唐盛世,诗魁云集。我年少,不敢班门弄斧。”
    “太真岂有说错的?”李隆基故意脸一板,“有她为你撑腰,怕甚?”
    不等薛白回答,他目光已扫向群臣,随手一指便点了个臣子。
    “那便且容这小子再揣摩,王卿先来,以‘元宵春宴,天保同欢’应制一首罢。”
    “臣领旨。”
    王维彬彬有礼地起身,略作沉吟,即赋了一诗,题为《上元节花萼楼侍宴应制》,在诗名里强调此为应制之作,而他本可以写得更好。
    “彩仗连宵合,琼楼拂曙通。”
    “年光元月里,宫殿百花中。”
    “不数秦王日,谁将洛水同。”
    “酒筵嫌落絮,舞袖怯春风。”
    “天保无为德,人欢不战功。”
    “仍临九衢宴,更达四门聪。”
    ***
    许合子的歌喉、王摩诘的新诗。
    李腾空往日也是最爱这些的,但此时坐在那,却始终情绪低落,只希望宴席早些结束,找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她忍不住再次将目光投向薛白,想看他最后一眼。
    薛白正在被要求作诗。
    “可我不会作应制诗,不通格调,只会把字词胡乱拼凑,凑些没有韵律的长短句。”
    “胡乱拼凑?那你便胡乱拼凑一首给朕听听。”
    “喏。”
    李腾空知他有诗才,反而愈发觉得酸楚,遂向李娘低声道:“我不太舒服,告罪……”
    她转过身,正要退出殿去,耳畔却听到了薛白赋词的声音。
    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、星如雨。”
    “宝马雕车香满路。”
    “凤箫声动,玉壶光转,一夜鱼龙舞。”
    李腾空脚步不由停下。
    脑中蓦地又想起了就在今夜,启夏门大街的花灯树下,与薛白相遇的情形。雕车驶过,梅花扑香,凤箫声动,她与他对视了一眼。
    他此时所写,正是当时情境?
    抬起袖子擦了擦眼,李腾空还想逃,却觉一双脚仿佛重若千钧。
    她不想再听,又想再听。
    忍不住回眸一看,那姿态超然的少年郎正立于花灯下,一首新调长词已念到下阙。
    “蛾儿雪柳黄金缕,笑语盈盈暗香去。”
    “众里寻他千百度。”
    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两行清泪落下,穿着一袭彩裙的女子落荒而逃,不知所措。
    第67章 案发
    一首新词出世。
    花萼楼中安静许久,忽有人朗声喊了一句。
    “圣人,臣忽然发现,这薛白原来是臣走丢的儿子!”
    李隆基转头一看,见说话的是杨銛,不由捧腹大笑。
    杨玉环的父亲生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儿,却没有养大成人的儿子,于是将亲兄弟的儿子过继在名下,便是杨銛。换言之,杨銛才是贵妃的娘家兄弟、真正的国舅,官拜鸿胪卿,授上柱国,允私宅立戟、金吾守卫。
    此时杨銛一个玩笑逗得圣人高兴,他不由得意,暗想自己真的太风趣了!
    后面跟着凑热闹的,则都是拾人牙慧,且无人顾忌薛灵的面子。
    “圣人,这分明是臣的儿子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玩笑归玩笑,杨銛见礼了一番之后,还是解释道:“薛小郎莫要介意,咳咳……是赞你词写得好,无怪乎人人争抢。”
    他身体不太好,中间咳了两下。
    薛白应道:“不会介意,多谢国舅赞誉。”
    “你说他词写得好,他却说是胡乱拼凑。”李隆基笑骂一句,转向许合子,问道:“永新,此词是新调,你能唱否?”
    许合子正在冥思苦想,尚未回答,杨玉环已小跑到栏杆边向她招手。
    “永新快来,此词是双调,前后段各六句,五仄韵……”
    两个美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栏杆边,便这般隔空讨论起来。
    李隆基见了,也不理会群臣,抛下他们便去与美人说话,他确实极擅长音律,很快给了高见。
    许合子于是曼声吟唱了一句,“东风夜风花千树……”
    “薛白,过来,伱觉如何?”
    “好听,如聆天籁。”
    “朕问你调子可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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